2013年6月12日 星期三

一人一千字

最近工作的案子是採訪藝術家,寫成群像式的叢書。我知道這種固定格式的稿子寫越多頭會越痛,只敢接了五位,每位只需要寫1000字。因為路程遠,所以採訪是一天兩單。我訪了兩位,上午的,覺得收獲頗多聊得也愉快,下午的開始十分鐘不到,我就知道好運在上午用完了!畫家的回答完全不同頻率,我既聽不清也聽不懂(請想像我不斷在轉收音機的調頻鈕,在沒有一刻清楚的情況下在收音機前面硬聽三個小時!)他的觀點我不贊同,不過這無所謂,反正照寫就可以,但總不能全篇照搬我聽不懂的空洞句子。
我掙扎很久,一直想把他拉回來,縮小範圍請他用作品舉例,哎,狀況也沒有變好。如果我不是去工作,單純以個人觀點看的話,本人的口頭禪是:「什麼鬼」。但不是寫三個字就好,只有在這我自己地盤才能這樣。

1000字對寫稿來說,是很輕鬆的字數,甚至麻煩在於隨便寫都會超過。但是這兩位畫家的1000字,眼看就不止台北高雄了。
害我想到我多年前在端午節前寫介紹屈原宮的稿子,開頭很感嘆地寫:時下的政治人物,有誰在離世之後,電視台可以為他製作長一小時的紀念影片,內容中肯正面,數算貢獻就可以講一小時沒問題?
那是台北畫刊的稿子,這個初稿是不可能照登的,我的確也離題了。後來我修改過的第一段是這樣:(找出舊檔以後,發現只存了一個版本,而且隔久了,不記得登出來是不是這樣)

每年的端午節,我們都想起屈原。他是西元前三百年的人,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詩人;然而,兩千多年來,中國人為什麼會持續歌頌紀念一個自殺的人?這其中有個深深的捨不得── 捨不得忠臣賢能有志難伸。

明天要繼續去採訪,我相信我的壞運已經用完了。

2013年6月3日 星期一

復原的方法

我第一次出國出差,去的就是紐約和波士頓,雖然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,走過Boylston St.發現馬拉松「終點線」原來365天都在地上的印象,現在還很清楚。
911過去很多年了,兩棟世貿雙塔在現實裡消失,但多年來不斷出現在小說和電影裡面。當電影場景出現那特別窄的窗戶,我就會敏感地察覺接下來將會上演死別的情節。這是我當年站在世貿大樓的「世界之窗」餐廳,覺得摩天大樓最神奇的建築造型。
去年去北海道函館,觀光勝地紅磚倉庫群牆上小小地安了一塊鐵牌,標明331地震後海嘯淹沒的高度。
如果,那個高鐵上的炸彈爆炸了呢?

吉本芭娜娜為所有經驗日本311震災、倖存的人和死難的人寫了一本小說——《甜美的來生》。今年書展吉本來台北當嘉賓,我去看了。他說,我也曾考慮過到災區去當志工,但越想越覺得應該留在東京,在不安的日子中書寫。雖然有人會問這麼輕的小說能懂什麼,但吉本說,我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和活下來的人,一定有很多曾是我的讀者,針對他們,我必須小小而確實地書寫。
《甜美的來生》裡的女主角一開篇就遭受嚴重車禍,她討論死亡但情節完全跟地震無關。從2011到今天,日本還一直用連續劇在勵志,地震沒有被直接描述,但可以看見人們要在餘波中站穩的力量,例如《Priceless》和《青蛙公主》,或許在眾多題材中,整個社會會選擇最符合需求的故事,將近20%的收視率,會有讓大家一同被鼓舞的效益吧。我想這也是NHK的大河劇會以福島為舞台演《八重之櫻》的原因。
311重災區福島縣被以明治時代的會津藩來凸顯,大篇幅描寫會津不折不扣的忠誠,對照日本一貫對於東北地方的評價應該反差較大(畢竟那是會拿來建核電廠的地方),日本以外的觀眾看戲就少了這一層吧。不過《八重之櫻》的收視率一路從20下滑,我想和編劇不斷被幕末大時代和明治維新的來龍去脈拉走有關,對編劇來說把大故事講清楚有極大的拉力,但會造成主角身上的小故事被截斷,反而黏不住觀眾。不過,這齣戲還是很好看。對比美國影集的一片黑暗,我寧願看光明正面的日劇。

(既然講到福島,稍微岔題一下。我們從來沒看過講蘭嶼人生活智慧的戲碼,諸如此類隨便什麼都好,即使核廢料在那裡這麼多年,連水泥護壁都要爛掉了。)

台灣也有死傷很多的地震,但是媒體界似乎並不覺得有幫助民眾復興的責任,像NHK那樣抽換2013的大河劇改到福島拍戲這樣的決定,我們不知道該期待哪個電視台?他們只會老粗「開講」,沒人做細工。我近來唯一期待的只有天下雜誌的空拍電影。倒是許多個人像吉本芭娜娜那樣,確實地做自己能夠做到的事,例如攝影師沈昭良在921地震後不但持續他的紀實攝影,並在南投集集幫災民拍證件照,讓災後的百廢待舉有小小的進展。沈昭良提到他後來重新沖出相片回到集集,找那些當時影中人,再次跟他們合影,看到集集人拿出新身分證上的照片出自自己的快門,心中百感交集。

攝影和拍戲不但感動別人,這是個可以感動自己的工作。今年是小津安二郎110歲冥誕,電影界有些紀念活動,例如找山田洋次重拍《東京物語》。山田洋次是《男人真命苦》系列電影的導演,年輕時可能不太看得起小津,到老也品出滋味,拍《東京家族》向《東京物語》致敬。
《東京家族》拍攝期間因為311地震而暫停,不只因為片廠限電,而是山田決定重寫劇本,把時代背景改在2012春季,歷經浩劫後的東京。他採訪受災戶,加入原作沒有的部分,山田說:「在歷經長期不景氣與重大災害下,我期盼有一部能夠引起共鳴又能夠有歡笑、淚水交織的感人作品,呈現給尋找新出路而求助無門、苦惱不已的現代日本。這五十年來,我們是否變得更幸福了?」

電視劇啊,十部有九部半都在賣幸福,但是講法各有巧妙。最近這麼多日劇看下來,我必須特別稱讚一下那股仍在持續的療癒力,它成為一種復原的方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