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1月9日 星期三

抄書二則——錢穆看中年

...孔子又說:「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」。一個人到了四十,應是一個自覺的開端,如果還是一個平常人,再從五十到六十又無成績,這人就不足畏了。
但今天你們如果只有二十歲、三十歲,就想要在人生上有所表演,即使有些成就,也會太粗糙、太急切。只是人一恍惚就到四十歲的。
而一個人到了四十歲,仍是無根之人,不去培元,是不對的。一個人到了七十、八十,就是老人了,而九十歲則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。
所以我勸大家到四十歲時,當問自己「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?」如果是,其實是蠻慚愧的。我很認定「論語」這句話的道理。...
——錢穆課堂講話 摘自錢先生——生命中的導師/辛意雲

年輕時充滿了未來,但太幼稚了。年老時充滿了過去,但太衰竭了。要一半在過去之記憶中,一半在未來之想像中,兩面調和涵蓄,這才是一個中年的成人。然而中年的成人們,又太現實了,太世俗了。一切記憶,為的是現實;一切想像,為的是世俗。把現在淹滅了過去與未來,這是一個可詛咒可鄙薄的現在啊!
過去的生命是我的,我可保持在記憶中;未來的生命是我的,我可活現在想像中。獨有現在的生命,卻不像是我的。現在刻刻變動,刻刻遷流;成也要消失,敗也要消失;苦也要幻滅,樂也要幻滅。一瞬息、一剎那地在我眼前飛奔而去,這是中年人在現實世俗中最大的悲哀。
我願常為青年,使我永遠有活潑的想像;我願常為老人,使我永遠有親切的記憶。我願常不為中年人,讓我永遠把想像與記憶來沖解此現實,融化此現實,儘讓此現實在我眼前飛馳電掣般掠眼而過。
我願延伸我的記憶及我未生之前,乃至未有天地之始,使我做一十足的老人。我願放長我的想像及我既死之後,乃至海枯石爛之餘,使我做一十足的青年。我願把我的一生生命,常如中年成人般,緊縮在剎那瞬息的現實上,一幕幕一頁頁翻過,一幕幕一頁頁更新。成為一本好劇,成為一部好書。中間充滿著記憶,中間充滿著想像;卻不希望他一刻停留,一刻死住。其實生命又那許我停留死住呢?
——摘自錢穆雜文「人生小品」